新生兒的重要需求與媽媽們的挑戰-懶人包巾

在新手媽媽們繁忙的生活中,照顧新生兒的需求總是充滿挑戰。在這個過程中,懶人包巾已經成為了許多媽媽們的救星。為什麼懶人包巾能夠得到如此多的讚譽呢?它的概念和優勢究竟有哪些?在這篇文章中,我們將會運用PAS(問題、解答、解決方案)的語氣,深入探討懶人包巾的魅力所在。

首先,讓我們思考一下新手媽媽們面臨的問題:新生兒的睡眠質量和舒適度對他們的成長至關重要,但在嬰兒的前幾個月裡,他們很容易受到驚跳反射的影響,使他們從睡眠中驚醒。此外,新手媽媽們還要應對保持寶寶的安全、舒適和溫暖等挑戰。面對這些問題,懶人包巾便是一個理想的解答。

使用嬰兒包巾的原因與重要性

瞭解嬰兒猝死癥(SIDS)與其風險

在選購新生兒包巾之前,首先要先了解趴睡帶來的風險以及嬰兒猝死癥(SIDS)有著絕對的關係。

嬰兒猝死癥通常發生在六個月內的嬰兒,特別是二至四個月大的嬰兒。

有許多可以避免的環境因素會增加嬰兒猝死癥的風險,如趴睡、在帶有枕頭或玩具的床上睡覺,或在過於軟的床上睡覺。

美國自1994年開始倡導仰睡方式,使嬰兒猝死癥的人數下降了了近40%。

降低嬰兒猝死癥的風險

專家建議,要有效降低嬰兒猝死癥的風險,最安全的睡姿是就是仰睡,家長需要去除嬰兒床旁的鬆散物品,讓寶寶穿單件睡衣以減少蓋毯遮蔽口鼻的風險。

趴睡的寶寶應翻回仰睡,床墊要結實避免過軟,避免使用枕頭以減少窒息風險。

新生兒常見睡姿

以下是新生兒常見的三種睡姿:

  1. 仰睡:適合出生前3個月的嬰兒,這個姿勢可以讓寶寶肌肉放鬆,四肢自由活動,臉部不被棉被遮蓋,減少呼吸道阻塞問題。
  2. 側睡:適合出生後3個月的嬰兒,有助於觀察寶寶的臉部表情,並兼顧頭型。
  3. 趴睡:當寶寶的頭部和頸骨支撐力逐漸發展時,可以考慮讓寶寶趴睡。趴睡有助於塑造完美頭型,但風險較高,因此在寶寶趴睡時需要有照護者在旁。

而懶人包巾是一種專為新生兒設計的一體式包裹產品,能夠模擬母親子宮內的緊密感,讓寶寶感到安心舒適。懶人包巾的優勢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 易於使用:

    懶人包巾的設計簡單直觀,新手媽媽們無需花費太多時間學習如何使用。只需將寶寶放入包巾,按照說明將布料包裹好,便可完成整個過程。

  2. 安全舒適:

    懶人包巾通常使用柔軟、無刺激的材料製成,讓寶寶在其中感到舒適。此外,它還可以減少驚跳反射,幫助寶寶獲得更好的睡眠質量。

  3. 可調節性:

    懶人包巾的設計允許媽媽們根據寶寶的需求調整緊度和透氣性,確保寶寶始終保持在最佳的環境中。

  1. 保暖性能:

    懶人包巾不僅可以在冬季為寶寶提供保暖,還可以在夏季為寶寶提供透氣的環境。因此,無論季節如何變化,懶人包巾都能確保寶寶舒適。

  2. 方便攜帶:

    懶人包巾的折疊尺寸輕巧,方便新手媽媽們隨身攜帶。無論是在家中、外出散步,還是在旅途中,懶人包巾都能夠成為寶寶的忠實伴侶。

懶人包巾的特色

首先先來比較傳統包巾與懶人包巾的差異性:

特點 傳統包巾 懶人包巾
使用難易度 可能需要一些練習和技巧,包裹方式較為複雜 簡單易用,一體式設計,快速包裹寶寶
安全性 如包裹正確,安全性較高 設計確保寶寶安全,減少驚跳反射和呼吸困難的風險
可調節性 具有一定的可調節性,但可能需要經驗和技巧 易於調節,根據寶寶需求可調整緊度和透氣性
適用年齡 適合各個年齡段的寶寶,但可能需要不同的包裹方式 適合新生兒和嬰兒,一體式設計適用於不同年齡段
保暖性能 取決於包巾材質和包裹方式,可能需要額外的保暖措施 良好的保暖性能,適應不同季節的氣候變化
清洗保養 根據材質和設計,可能需要特殊的清洗和保養方式 簡單易洗,無需特殊的清洗和保養方式
便攜性 依賴材質和大小,可能不太便於攜帶 折疊尺寸輕巧,方便隨身攜帶

 

以上述可以知道,目前最常用的懶人包巾是新手媽媽的首選

酷咕鴨 超好眠成長懶人包巾-大甲媽聯名款

一體式設計

懶人包巾的一體式設計為新手媽媽們提供了便捷和快速的包裹方式,不需要繁瑣的步驟,讓新手媽媽們可以輕鬆照顧寶寶。

酷咕鴨 超好眠懶人包巾-連帽加厚升級款KU2534

安全舒適的材質

懶人包巾使用安全舒適的材質製成,不僅對寶寶無刺激,還能讓寶寶感到舒適和溫暖,有效提高寶寶的睡眠質量。

酷咕鴨 超好眠成長懶人包巾-北歐迷境森林

適合不同年齡段的寶寶

懶人包巾針對不同年齡段的寶寶進行設計,確保每個年齡段的寶寶都能在其中找到合適的位置,讓寶寶得到最適合他們的呵護。

可調節緊度和透氣性

懶人包巾具有可調節緊度和透氣性的特點,讓新手媽媽們可以根據寶寶的需求和舒適度,進行適當的調整,確保寶寶的舒適和安全。

簡單易洗的特點

懶人包巾易於清洗,新手媽媽們可以輕鬆地將其洗淨,保持清潔衛生,為寶寶提供一個健康的生活環境。

而酷咕鴨的懶人包巾就具備了以上特點,其相關產品的介紹如下:

  1. 一體式設計:懶人包巾採用一體式設計,方便新手媽媽輕鬆包裹寶寶,無需擔心包裹方式或繁複的步驟。
  2. 適合新生兒至6個月大的寶寶:這款包巾適用於新生兒至6個月大的寶寶,能夠提供適當的支撐和舒適感。
  3. 安全舒適的材質:懶人包巾使用安全舒適的材質,保證寶寶在使用過程中的舒適度和安全性。
  4. 適當的緊度:包巾可根據寶寶的身體狀況進行適當的緊度調整,以確保寶寶在包巾內保持舒適的姿勢。

酷咕鴨超多款式可供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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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合以上所述,這款懶人包巾無疑是新手媽媽的理想選擇。其一體式設計、安全舒適的材質、適合新生兒至6個月大寶寶的尺寸以及可調緊度等特點,讓媽媽們能夠輕鬆照顧寶寶,並為寶寶提供一個舒適安全的睡眠環境。

選擇酷咕鴨的懶人包巾,讓您與寶寶共享美好的成長時光。

如果想了解更多酷咕鴨的訊息,可以到官網上或是臉書諮詢他們的客服人員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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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上所述,懶人包巾是一款兼具便利性、舒適性和保暖性能的嬰兒產品。它為新手媽媽們提供了一個簡單易行的解決方案,讓寶寶在成長過程中獲得更好的照顧。選擇懶人包巾,讓您和寶寶共享無憂的新生兒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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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嬰兒舒眠可調式懶人包巾推薦強烈建議新手父母要在選擇新生寶寶的繈褓包巾時非常用心,因為選擇一款好的包巾可以有效減少寶寶睡眠時的驚跳現象,這樣可以讓寶寶獲得更好的睡眠品質,有利於其健康成長。事實上,很多新生寶寶在睡覺時會出現無意識抖動的現象,這是其自我保護的正常反應,但也很容易驚醒寶寶,影響其睡眠品質。2023蝶型多功能懶人包巾推薦

在選擇包巾時,父母們應選擇較薄且柔軟的棉質材質,並且要注意包巾的大小和寬度是否足夠,以便將寶寶完全包裹起來,提供更好的安全感。此外,父母們也應注意包巾的清潔和消毒,以防止繁殖細菌和病毒對寶寶造成傷害。

另外,新手父母還應注意幫助寶寶保持適當的溫度和濕度,避免其著涼感冒。此外,母乳是最理想的嬰兒食品,應儘量堅持母乳餵養,如果無法實現母乳餵養,可以考慮使用嬰兒配方奶粉。同時,新生兒抵抗力較弱,容易受到感染,因此需要控制家庭和社交環境,避免接觸有感染風險的人和地方。新竹有機棉無漂白懶人包巾推薦

最後,包巾和包被的區別並不僅僅是薄厚的問題,而是應該根據寶寶的具體情況和季節選擇合適的產品。夏天可以使用薄一些的包巾,而冬天可以考慮使用保暖性較好的包被,以確保寶寶的舒適和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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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承志:袍子經  世間有一個流行,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潮起潮落,經久不息。近些年來人們從西方國家認同了它,并且以大致是肯定的語感,把它澤為“時尚”。而據我看,把西方之fashion譯成“時尚”多少缺了一股俏味兒;不如使用“時髦、流行”等語更形象,也不如后者更具對風潮的審視與批評的用語余地。因為“時髦、流行”的基礎內容,常是以歷史和文化形態為根據的,人群的服裝。  我也曾經被卷人一次時裝大潮。只不過服裝是蒙古袍子,舞臺是千里草原。回想那時,我們對袍子的著迷和喜愛,遠遠超過今日都市里的紅男綠女。那才是不僅風靡社會、而且蝕入骨髓的大fashion,它如同魔法之衣,穿上以后,就永生都脫不下來。  (—)  到達草原的最初幾天,我們的中學生的眼睛被奪目的色彩的燒得幾乎疼痛。大草原的色彩還不僅僅是綠色;它沉重起伏,奧深幾重,草葉風聲都帶著一抹富裕。和自然相呼應,人的色彩也毫無窘窮的因素,我記得自己癡癡注視著那些踩過泥濘、踢著草梢的馬靴,注視著五顏六色的鑲邊袍子——難道這是一窮二白的中國,難道這是那個螞蟻般奔波在水庫工地、穿著臃腫的黑棉褲的群眾嗎?  第一瞥往往有震撼的力量。后來我們很快就穿透了表皮,開始被生存的真實教訓。但是第一眼瞥見的異族情調,以及那從骨頭到皮肉的自由浪漫,卻即時地被烙上了我的眼瞼,左右了我一生的視點。  和南部相比,烏珠穆沁的服飾非常鮮艷。外行人所說的蒙古袍子,其實有至少兩個以上不同種類。南部黃蘭各旗和蘇尼特一帶的袍子是“三道邊”,據我們烏珠穆沁人看來過于單調。我們是在那個濫用了紅色的年代的,唯一使用錦緞妝飾的地區——我猜能與我們并列的,也許還有維吾爾人堅決不向褲子投降的裙子;以及藏民縫在皮袍邊上的拉薄豹皮。  錦緞是當時牧區向內地追求的唯一奢侈品,用來縫成烏珠穆沁袍子的鑲邊。一般說來男子尚金紅,女人用銀綠。六十年代不言經濟,袍子上用的金銀緞鑲邊也窄得很。  和一些比較有板有眼的社隊比,我們大隊發給知識青年的馬鞍衣裳都是舊的;但正因此我們隊的伙伴們打扮起來后完全亂真,而且因此在心理上也更多一份皈依牧民的傾  當然,像季節一樣,袍子是從夏季的布袍子蒙古話叫“特里克”開始的。我最開始穿的是一件灰藍色的綢面布袍子,給我的時候已經有些破舊了。但是它肥大合適,樣式是地道的烏珠穆沁式。可以說我穿著它學會了騎馬和放牧生活的初級階段的一切本領,完成了對游牧生活方式的認同和習慣。  先是秋天的淫雨,然后是次年夏天的曝曬和各種摩擦撕拽——抱牛糞、睡野外、大雨澆透后再烤著驕陽蒸干、粗野的打鬧、危險的落馬、唰地跨上馬鞍與鞍釘的磨礪——我的第一件蒙古袍子被磨爛了、撕破了、穿舊了,插隊草原的翌年,當季節剛好輪回了一個周期以后,我暗暗吃驚地發現:自己已經兩頰粗糙,袍子已經破舊襤縷,我變了。  蛻下的殼后來不知丟在哪里。可能被我家的蓮花嫂子當了襁褓——第二年五一節之夜,她生下了被后人喊作五一的女孩。  蛻變期的人,若是沒有那張照片,只怕也會從記憶里丟失吧。幸虧那時我們有一臺一百零三元的上海牌相機,有一天模仿《靜靜的頓河》的插圖,一人照了一張“格里高利”,而我那張,后來被我多次印在自己的作品集上。  我非常喜愛那張攝于二十歲那年夏天的,舊袍長竿,馬吃草,人年輕的照片。它記錄著那個時期的一切細節,特別是它記錄下了我們變成牧民的純度和自然。而那一切的重要,不用說當時的我是沒有留心的;理解那一切要耗用漫長的時間和經歷許多體驗。  第二件袍子是布面的羔皮袍,蒙語叫“伽布卡”。由于北方游牧民族的奢侈和裝飾習慣,發給我的這件伽布卡上,用的是不耐磨掛的團花紫色絲面——它的光鮮艷麗的時候早已過去,在隨我進入的繁重牧業生產中,絲一根根抽落著,終于掉下一塊圓圓的團花。一個月后又掉下一個。冬春的雪季結束時,前襟已經沒有掉面,露出光板的羔皮。  這件使用八十張羔皮才能縫起的伽布卡,要在后日重新掉面子——后話不提,先記一下我的第三件袍子,蒙古草原上傳統意味最濃的厚羊皮大袍子——“德勒”。隨著一年時光的流逝,種種膚淺的表象以及經濟骨架人際關系都已經浮沉穩定,穿著八張大皮的德勒的我們,漸漸也落在了自己的階層位置之上——毫無疑問,由于沒有做為游牧生產的基本細胞,即家庭的支撐,由于我們只是單身的勞動者,更由于我們的收入過于簡單而支出卻難以節約,那時我們成了一種總是在貧窮邊緣掙扎的牧人。  用古老的牛糞青煙熏成鮮黃色的、嶄新的大羊皮袍子,在呼嘯的白毛風中,在茫茫雪原的蜘躇蹣跚中,一天天變黑、油污、抽縮、壓薄了。  氈包的小小木扉被推開,猛地卷進寒冷的風雪和凍僵了的牧羊人。冷得已經骨頭麻木,人不顧一切地靠近爐火。但是在這種時候突然聞到一股刺鼻的怪味兒。  翻來覆去地找,沒有發現失火的地方。最后才看見——袖口或時彎處,羊皮袍子抽搐了一塊,抽搐的中心已被烤焦。  很快烤壞的羊皮就破成洞。聽任蒙古草原冬季的寒風灌進那個破洞,是難以忍受的。不補上肌膚會凍傷,所以我學會了用羊皮在袍子上打補釘。  羊皮補釘的縫法不難。剪一塊羊皮,再把這塊皮子四圈的毛剪掉。然后挖掉皮德勒上烤糊的皮子,包括挖掉那些雖然沒有焦黑,但是已經抽搐的部分。縫時,針腳縫在剪了毛的一圈上,讓羊毛堵住洞。蒙古女人縫東西是倒拿針的,她們的補釘和原來的袍子合為一體,在折皺處一塊起伏;但草地上的單身漢打羊皮補釘卻學不會那種倒拿針的漂亮姿勢。我們不過是胡亂把皮子釘在洞上,往往縫得羊皮揪扯著不再熨貼,穿上這種補過的羊皮德勒以后,貼身經常走著一絲嗖嗖的涼意。  我的這件皮袍穿得黑乎乎的,究竟上面打著多少個羊皮補釘;已經不能算清了。只記得直到第三個冬天它還陪伴著我;那時它又黑又油,前襟完全撕爛,羊毛從破洞里露出來,新補的皮子一塊連著一塊。  但是它為我抵御了蒙古草原可怖的嚴寒。羊皮的保暖性是奇異的,哪怕是滴水成冰地凍三尺的三九四九(蒙古牧民是數九的),牧民們在羊皮德勒里面也是精身赤膊。知識青年們大多貼肉穿一件襯衫,頂多有人穿一件絨衣。由于后來它粘涂了過多的油膩,以致幾次在雪地露宿,我都覺得風沒有把它吹透。  在成為牧民以后的第二或者第三個冬天,我覺得這件德勒變輕了,也變薄了。記得那時總費力地回憶第一年臃腫如球,爬不上馬背的情景,而且心里感到不可思議。  語言在嘴里說得愈來愈快,袍子在身上穿得愈來愈破。但是在那些與馬兒、蒙語、袍子、羊群共消長的歲月里,我們的身心發生了巨大的蛻變。從體質到關于美的觀念,內蒙古,賦予了我們在日后才懂得的強大基礎。  (二)  在冬雪還在繼續加厚變硬的時候,我的裹在那件黑黑的羊皮袍里的心,已經在幻想來年自己要爭取的形象,那是不折不扣的愛美,有時幻想得居然心里作癢。  草地俗言:男要俏,一身皂。我一直盼著好好掙下工分,來年夏天到公社供銷社買二十尺黑布,讓嫂子和額吉給我縫一件漂亮的特里克。而且領口的里子,一定要用天藍色,我甚至存了一小塊天藍色的布,在右胸的扣子,要設法搞到兩顆銀制的。然后一身黑,騎一匹黑馬——關于黑駿馬的發想,雖然主要來源于游牧民對于馬的觀點,但也有一部分是為著與這種黑袍騎手的形象相和諧。  ——遺憾的是,縫一襲黑袍的愿望最終也沒有實現。黑馬雖說騎過,但那是哥哥阿洛華的。我擁有過黃馬、青馬、海騮馬、白馬等若干匹馬,但是沒有在名義上擁有過黑馬。袍子也一樣,雖然穿過數不清的純粹牧民的特里克伽布卡,但是真地買布的那一次,卻沒有買到黑布。尤其在剛剛離開草原后的頭幾年,我一想起這一點心里就禁不住如涌的缺憾。在生命的青春時代,我最終也沒能夠看見自己可能的、也許是美的樣子。  不僅黑,還有白。那時的烏珠穆沁,在夏季流行鑲金銀邊的白布袍子,可能風習一度成為過傳說。后來,有一位蒙族作家向我打聽:聽說烏珠穆沁穿白袍子?我很得意。但八十年代歸省探親時,牧民們卻說:那是因為窮啊,現在誰穿白色!弄得我愕然無語。  其實白袍和黑袍一樣漂亮。它們好像對立,卻有相通的本質。夏季草原上馳過的尚白騎手,連影子都顯得輕捷明亮。如果鞍上的黑衣給人一種難以捉摸的美感,那么乘馬加白衣則給人一種年輕奪目的光彩。只是,對往事和歷史不能苛求,當年我們沒有太多的追求漂亮的余裕,那時我們達到的,主要是在粗陋窮困中,體會一些特殊的美。  比如,在穿戴著三張大羊皮縫的皮褲、八張大羊皮的德勒、十幾斤重的一雙氈靴、頭上還必須戴皮帽的隆冬,男子們流行把袍襟系得高于膝蓋。可以說男女的著裝區別,就在于袍襟在膝上或是沒膝。鄰隊吉林寶力格的小伙子們把這種時髦發展到了過分的地步一他們在嚴冬臘月,把巨大的羊皮德勒整個提到腰以上;讓前襟后擺僅僅遮在腰下一丁點兒,剛好遮住一個屁股。這么一來,袍子在他們的屁股上頭兜成一個碩大的袋子,垂掛著把腰帶完全擋住。  剛剛和他們打交道時,我們覺得吉林寶力格人的打扮,乃是一種草原二流子的樣式。我們隊里的蒙古牧民也罵他們:“xinji——”,意思大致與漢語的“德性!”相當。但是,時髦的力量是不可抗拒的,不知怎么搞的,我們也莫名其妙地把袍襟愈提溜愈高,尾隨上了吉林寶力格那伙現代派。  只有五十歲以上的老者,才把腰帶系在胸下腰上,讓袍襟垂過膝頭。由于對老人的稱謂之中“阿伽”偏多,因此我們把那種穿法稱為“阿伽式”。用這個詞議論年青男性時,含意當然是嘲笑的。順便提一句,長久以來,見于舞臺上的蒙古舞蹈或演唱,著裝大多屬于半男半女的“阿伽式”,直至半裸的風習浸染,他們才把袍子提得高了起來。  那時除了吉林寶力格的時髦外,使人時而感嘆的,是女人的身材。  在都市,風衣或者連衣裙的精致剪裁,可能相當大地掩飾人的身材,而冬天草原上的三張大羊皮的皮褲,和六張皮的大德勒,卻無論如何也應當消滅一切胖瘦和體型,把人類一律變得臃腫。  但是不然。甚至冬日包裹上厚羊皮以后,草原的競美才剛剛開始。習慣,還有嚴寒,使人的動作仿佛比夏天還敏捷一一而動作既然不能干擾,那么,人的美顯化的儀態,就可能顯現了。剩下的只是大自然賦予的軀體。  烏珠穆沁總使人回味無窮,總使人感到神秘的一個原因,也許是它的牧民們內部——那種體質構成的豐富。  有時不能不為積雪的勒勒車旁,為昏暗的牛糞火對面的那些女人的身影贊嘆。在彎腰鏟起一塊隔年的燃料時,在跪下擠著帶犢的乳牛時,在拉過客人遞來的馬韁時,有一些女人的腰肢奇異地在厚羊皮里面被勾勒出來。決沒有一個人在冬天議論過這個話題,但也決沒有一個人沒有覺察這一點。她們本人更不會談及、甚至我猜她們根本不曾意識到這一點;冬天畢竟是冬天,嚴酷又難熬,人只求取暖。左鄰右舍都窮,哪一個都是光板羊皮,黑污襤樓。  奇怪的是,就像木船帆船入畫而軍艦輪船不入畫、泥屋石橋入畫而樓房鐵橋不入畫一樣,烏珠穆沁冬季穿著大羊皮袍子、但是卻修長姣好地在雪地里忙碌的女人身影,使人不僅難以忘懷,而且回味不已。  仿佛是一個錯覺,又像是一個思路。我覺得無形中接受了一種啟發。無論人怎么貧窮,如果美就不會埋沒。而且,那樣存活下來的美更富有韌性。  (三)  天真的我們,那時常常天真地做事情。比如有一段時間,我們糾纏著老人“訪貧問苦”。  在漢語中,“貧”和“窮”兩個字含義是不一樣的。“貧農”傳達的感覺,決不能變成“窮農”。但是這個文字游戲在蒙語中完全不存在;翻譯成“貧牧階級”的蒙語,其實就是窮牧民,它只是一個描述的詞,并沒有漢語中的暖味、粉飾和轉義。  我那時從觀念到語匯,都不懂得這個道理。訪貧問苦時作時輟,終于到了第四個冬于  經過了四番酷烈的巡回以后,服裝的時髦被自然和生存兩條鞭子抽打得跌到了邊緣。其實我們在瀕于邊界的時候正臨近一個轉變:是振作起來尋找新的形象,還是在衣不蔽體的日子里消沉。  有一次,和李仲祺一塊在一個老大娘家里喝茶,閑談中又問起了“貧牧”的事。  “窮牧民是什么樣的?……嗨,過去的窮牧民,就和你們一樣呀!”她打量著我倆的破衣爛蓑,感慨地說。  接著她撫摸著仲祺的縷縷飄揚的布條條,嘴中嘖嘖有聲。仲祺的伽布卡已經爛光,除了后背、胳肢窩、領口上下以外,完全露著千瘡百孔的光板。偏偏原來布面又是紅色的,爛剩的布粘在皮板子上,見風就飄起來。  然而仲祺毫不在乎,雄糾糾地在營子間昂首闊步,在馬鞍上渾身紅布條飄飄。那時文化的潛意識已經頑固地形成了,我們都覺得不穿袍子就無法乘馬,所以仲祺也一樣——只要他的爛紅袍還能用帶子系在腰上,他就一定要穿上它。  然而老大娘注意的不是文化而是窮富。她撫摸著,撥弄著仲祺肩頭的紅穗穗,唏噓著嘆道:可憐呀,yadaohun,真和過去的窮人一樣呀!  ——我感到新奇和震動。她口氣散漫地使用的yadao一詞指的是單純的窮,這個詞絲毫沒有階級的意味。我心目中的一個框架在她的聲音中崩潰,而另一種新鮮的東西卻開始滋生。  她揭破了那時大部分烏珠穆沁牧民的生存真實和本質。在最艱難的時候,我們已經淪于渾身襤褸,幾乎就要危險地失去一切,包括或美或丑的基礎。但是,正是在那個邊緣上世界曾經一瞬間赤裸無遺,讓我們瞥見了它的底層深處。  ——不用說我們每天都在為擺脫yadao而勞作,盡管yadao是受我們尊重的階級。我的那件紫團花絲質伽布卡后來重新換了面子,用的是深藍色的咔嘰布。后來我把它帶回北京,由于長久不穿,母親把羊羔皮拆下來給我做了一件短大衣。一九八五年去烏珠穆沁玩時,我又把它送給了我的一個卡車司機朋友。  冬春穿的大羊皮德勒,在分紅后也新縫了一件,但是羊皮是從公社買來的。綜合廠熟皮子時不像牧民用酸奶子熟,那幾張羊皮被熟得變脆了,破得很快。后兩個冬天里我輪流穿兩件皮德勒。正當我漸漸為自己設計出了自己以后的冬季服裝——里面穿一件二羊剪茬的大羊皮袍,夕卜面套一個叫做達哈的山羊皮外套——的時候,大學招生改變了我的這條著裝之路。  黑衣黑馬的向往雖然沒有實現,但在夏季的絢麗日子里,我隨意穿著“家里”的特里克。東烏旗有一些隊的知識青年與牧民之間,實現過相當深的家庭關系。穿著哥哥或嫂子的袍子,騎著毛皮閃亮的馬兒,腰帶在胃部以下厚實地扎緊著。繡著金銀邊的前襟堆在鞍鞒上,后擺壓在胯下,沾不上馬汗。那樣的裝束和騎馬的方式渾然一體;穿上那種飄逸的蒙古袍以后,再騎上馬會有說不出的快意和舒服。然后是顛簸散漫,然后是優越的心情和一天天養成的自由野性。  至今我還沒有琢磨透徹、為什么北亞的游牧民族服尚長著,而中原農民們卻穿戴短打。難道是因為,穿著長袍在馬鞍上的那種奇妙的舒服感覺嗎?  一九八一年我回去探親(www.lz13.cn)時,額吉和嫂子給我縫了一件天藍緞子面的漂亮特里克。串門時,嫂子總是卸下幾顆鑲瑪瑙的大銀扣子,讓我換好后再上馬。  這件袍子現在就掛在我家的衣柜里,夏天的有些日子里,我常常忍不住要使用它追尋什么的欲望。我常披上它,讓它寬闊的袍襟一直垂到腳面。腰帶當然也在,原樣帶著當年在草原弄成的折皺,我舍不得熨平了那些皺紋。  在短打的重重包圍之中,我有時也會偶爾照鏡子。雙手拉直桔黃色的厚緞子腰帶,把它擺在湛藍的袍襟之前。我比劃著,在那時捉摸著一種分寸。當然不要“阿伽式”,但是否把袍子穿成吉林寶力格的時髦樣子呢?  但更多的時候不是穿,而是蓋上它躺下。牧民在各個季節都是以袍為被的;在炎熱的夏季午后,赤裸著肉體,把游牧民族的特里克蓋在腰間。冰涼的袍子觸感清晰,硬硬的鑲邊和銀扣子摩碰著肌膚。那種時候會有一股靜靜的快感和喜悅襲來,我說不清它帶給我的神秘感受。  1995.11. 張承志作品_張承志散文集選 張承志:綠夜 張承志:美麗瞬間分頁:123

萬物瞬變,生活多彩。人活著,就是為了好好的、快樂的活著,越抱怨就會越糾結、越痛苦,學會接受,學會坦然,學會面對,才能開心生活。沒有邁不過去的坎,過不去的是自己的內心,一切苦樂源于心地,生活的苦往往來源于內心的脆弱和怨氣,別讓糾結、抱怨成為生活的負擔,越怨,生活越糟糕。 身邊總有一些真實鮮活的范本,那是生活最真實的寫照。一位女同事與男友相戀5年,男友在她眼里,無所不能,她愛他的穩沉、智慧,甚至他的每一個動作,在她眼里,男友是那么完美,男友就是她的全部,她曾多次跟我們談到,如果男友那天要離開她,對她而言,一定是天崩地裂,肯定活不下去。一天,不好的事情發生了,男友有了另外的女人。我們都很擔心她,怕她出事,想陪陪她,開導她,可是她不讓,只說需要幾天假……三天后,她回來了,雖有些憂傷,但還是那般有說有笑。她淡淡的說:“本以為男友的背叛對她而言將會是晴天霹靂,自己會生不如死,其實仔細想來,事情本身沒有那么糟糕和可怕,重點是自己怎么想,雖一段時間內,可能會有些傷感,但一切都會過去,想明白了,什么都不是事。她覺得,對方既然如此,不論是何緣由,他已經做出選擇,那就尊重他,一味糾纏,只會讓自己更加不堪和廉價,索性優雅轉身,不怨、不鬧、不追究問底,既是給對方無形的重擊,也是對自己最大的尊重”。是啊,無論怎么喜歡一個人,并為此付出過什么,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能找出問題的根源、及時調整心態、認清事情的本質,及時止損,不糾結過去,重建展望未來的決心和勇氣。她相信:車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們驚訝了,為她的智慧和理智喝彩,沒想到她能如此的坦然和大氣。 生活里,很多時候是我們禁錮了自己,想多了,是自己把自己陷入了痛苦的深淵,不愛就不要勉強,以其整體悶悶不樂、喋喋不休、感嘆萬千、悲悲戚戚、抱怨人生,何不充分利用這段“黑色”的空下來的日子,跟自己好好相處,看書,會友,做一些認為該做的事,讓自己成長。不知不覺中,低潮一旦過去,你會發現,其實,現實根本沒有那么糟。那段看似低谷的日子必定會照亮你今后的路,也正是這些不堪回首的經歷,定會成為你一生永久的財富。有時,看似生活對你的虧欠,其實是對你人生的考驗。 其實,生活本沒那么苦,事態原本也沒那么不濟,事件的結局也沒你想象中那么糟,好壞存于心,心緒使然,思維決定結局,遇事能冷靜思考、調整心態、轉換思想,一切皆會有截然不同的結果,凡事看淡、看寬,一切都會變得美好, 人生旅途,有華麗的衣衫,也有殘缺的羽翼,請勇敢面對生活偶爾帶給你的不快,智慧應對,帶著希望和憧憬前行吧,下一個人生站口定會帶給你更大的驚喜。 >>>更多美文:原創散文

琦君:長溝流月去無聲  婉若批完最后一本周記,推開本子,看看腕表,已經是深夜一時。她伸伸懶腰,打了個呵欠,覺得肚子有點餓。打開壁櫥,取出餅干盒來,一搖卻是空空的,才想起在屋里蜷縮了一個下午,忘了去福利社買點心了。再拉開抽屜,抽屜里一個癟癟的報紙小包里還剩下幾粒花生米。打開來揀一粒丟在嘴里嚼,偏偏又是爛的,一股油味直沖喉鼻,不由得咳嗆起來。連忙去拿開水瓶倒開水,熱水瓶卻只剩下小半瓶水。  倒一點在杯子里,喝了兩口,一點不燙,在嘴里溫吞吞冒著一股消毒藥水的味兒。她最怕溫吞開水,要喝就是燙燙的紅茶,濃濃的,香香的,那像醇酒似的顏色更美:就不喝,捧在手上,湊在鼻子尖上聞聞都好,那淡淡的幽香曾使她的心靈沉靜、陶醉。可是現在,手里卻是一杯半冷不熱的白開水,淋在心口上涼森森的。環視屋子里也是涼森森的。早春的深夜,從窗外涌進一陣寒意,包圍了她。她真后悔,應該買個電爐放在屋里,隨時可以煮點開水,再買點紅茶來泡泡。唔!  紅茶多好,可是她就是這么懶散。十多年的教書生活,十多年的單身宿舍生活,把她壓縮得成了一架定時開放的留聲機。  說話是刻板的,進出課堂時,動作是刻板的,一回到宿舍,就像蝸牛鉆進了殼,蜷縮作一團,心也像一團揉縐的紙,攤也攤不平直。她不知自己為什么非住單身宿舍不可,臺北有位母親一樣的姑媽,她再三地歡迎她,她就是不去,連周末玩玩也很少去,總說自己要改作業,要做禮拜,要做這,要做那。其實她是什么也不想做,有時就整整在床上躺上一天,連飯都懶得起來吃。她不去姑媽家的原因是怕她嘮叨:“婉若呀,你也該打扮打扮,出去玩玩,散散心才好。年紀輕輕的,怎么變成這樣。”姑媽就不止一次地這樣說過她。“年紀輕輕的。”  唉!都三十四歲了,還能說是年紀輕輕的嗎!從二十四到三十四,整整十年的年華悄悄逝去了。還有那位比她小三歲的表弟彬如,總用一雙奇異的眼神盯著她。常常在吃飯的時候,他們面對面坐著,她怎么也躲不開他的視線。她想他一定在注視她眼角漸漸出現的皺紋了。他一定在取笑她身上又長又大灰撲撲的黑毛衣了。當他喊她表姐時,她心里好別扭。因為他的聲音是那么溫和而彬彬有禮,深恐喊響了會驚嚇她似的。尤其是當他帶了大批男女朋友回家來玩的時候,她就會像逃難似的趕緊逃回學校。她覺得她不是故意嚴肅,而是她的心再也活潑不起來,年青不起來了。因為,青春在這十年迷茫的懷戀中,逝去了。  她幽幽地嘆了口氣,嘆氣在她已成了一種習慣,可是當著姑媽,她就得注意,不敢隨便嘆氣。因為姑媽會說“年紀輕輕嘆什么氣”?姑媽老說她年紀輕輕的,無異是對她的一種譏諷。但她知道姑媽是無心的。而且在老年人心目中,她,一個小輩總歸是長不大的孩子。就是對三十一歲的彬如,姑媽也還喊他的乳名毛毛哩。有時當著客人,就把彬如急得直跺腳。“媽,你怎么啦?”說著,用眼悄悄瞟了她一眼,露出一嘴潔白整齊的牙齒笑嘻嘻地說,“表姐,你不會笑吧?”姑媽就說:“她笑什么,你們還不是一起長大的。”這一說,說得她臉烘烘的,不得不找個理由走開了。她比表弟大,小時候,表弟臉上掛著眼淚鼻涕都是她給擦的。如今表弟是國外學成歸來的博士,大學知名教授。而她呢?一直沉在中學里教書,一教就是十年。表弟曾多次勸過她再出國深造,還曾為她在教育部抄來大學畢業的成績表,但她就是打不起精神來。來臺灣以后,這顆心好像一直在等待中,一年又一年的,終于,她知道他不能來了。就算他能來,他也只能偶爾來看看她,陪她散散步,在幽靜的公園里坐坐。就如在西湖孤山放鶴亭中,默默對坐似的。但那時每次見面,她都像有一句最重要的話不曾對他說出來,便匆匆分手了。當時,她總以為會有機會說的,誰知一別就是這么些年,這句話永遠沒機會說了。不說也好,她又對自己嘆了口氣。縱然說了,他也不會毅然和她一同來臺灣的,因為那時他已有一個家。現在,他究竟怎樣了呢,他還住在那一間臨湖的水閣里,悠閑地畫他的荷花和竹子嗎?他還能自己在屋里點起油爐煮面條吃嗎?還能用古色古香的宜興茶壺,沏一壺濃濃香香的紅茶款客嗎!  她就是這么恍恍惚惚地想著,越想越沒個完。凄淡的月光從窗簾間瀉進來,夜已很深了,腳又冷。她把熱水瓶里一點剩余的水倒出來洗了腳,就上床躺下了,躺了半天,翻來覆去地仍睡不著,她又想服一粒安眠藥了。服安眠藥容易成習慣,彬如時常勸她不要用安眠藥幫助睡眠。  “別服安眠藥,多散散步,自然就睡得好了。”彬如說,接著又問她,“表姐,您為什么總不肯出去散步,換換空氣?”  她對他淡淡地一笑,說不出所以然。  “從前您不是這樣的人,在杭州時,您喜歡騎車,喜歡劃船,喜歡爬山。記得嗎?我們有一次在西湖蘇堤騎車比賽,您膝蓋上跌了一大塊傷,結果還是您勝了。又有一次夜晚,我們劃船比賽,這您就劃不過我了,可是在岳墳,加入了心逸先生幫您劃,你們勝了。”  他又提到心逸了。他已不止一次地提到他。心逸先生如何有學問,如何灑脫有風趣,他的荷花與竹子又是畫得如何的風神飄逸。總之,他也是很欽佩心逸的。可是這次他提心逸時,語言與神情有點特別,明亮的眼神也探索似地望著她,似將照透她的心。  她掉開臉,眼睛望著空茫茫的前面說:  “盡提那些古老的事兒干嗎?”  “因為您喜歡追憶,我在幫您追憶嘛。”他頑皮地逗她。  “你錯了,我并不喜歡追憶,我的生活沒有過去,沒有將來,只有現在——扎扎實實的現在。”  “扎扎實實的現在,但愿您能如此就好。我媽總擔心您還不夠扎實。我也為您擔心。在國外的時候,我給您寫那樣多信,您都很少回,就回也是三言兩語,像給學生作文后面下的批語。但我不是學生,您不知道我讀到那種類似‘詞意暢通’、‘文情并茂’等的批語有多失望。在國外,我也是很孤單的,我渴望親人的關切,只有媽和您的信才會使我專心讀書工作。媽的信是您代寫的,您那么委婉曲折地體貼媽的意思,字里行間流露出無盡的慈母之愛。而您自己給我的信呢,四個字,惜墨如金,所以,表姐,我真不了解您。”  他哪里是不了解她呢?他是太了解她,也太關切她了。這種了解與關切,給她心靈上加了一層重重的負擔。她寧愿世上再沒有一個人惦念她,讓她無聲無息,靜悄悄地枯萎、消逝。因為在人世,她似已無所企盼了,如果說有的話,那就是那一線幾乎完全斷絕的希望——心逸能來臺灣。啊,心逸,你在哪里,你還無恙地活著嗎?你肯試著來臺灣嗎?你為什么不試試看呢?許多人都出來了,你為什么不能呢?是為了妻子與愛女嗎?如今,我們隔絕在兩個世界里,你在我心中存亡未卜,這些年來,就是這一點點游絲似的希望在支持我,我在等你突然飛來一紙短簡,告訴我你平安無恙。我在等你有一天會來到臺灣。啊,心逸,只要我的手能再捏在你熱烘烘的手心里,只要聽你說:“婉若,你真好。”只要再一次,我就會感到無盡的幸福了。可是有這一天嗎?心逸,我們能再見嗎?在臺灣,還是杭州西子湖畔呢?  枕邊已濕透了一攤淚水。她不禁可憐自己的脆弱與落寞。  她原不是個好哭的人,尤其是當老師以后,當著學生每天得說些積極人生的勵志哲學,每天得面帶嚴肅的笑容。這笑容在她像臉上結了一層硬殼,繃得她面部的肌肉非常的疲乏。回到寢舍,才把這層硬殼剝去了,剝去后對鏡子照照,面容卻又如此的蒼白憔悴。眼角的皺紋與嘴邊兩道隱隱約約的細溝,刻下了她十年無熱無光的歲月。尤其是那被贊為翠黛沉沉的眉峰,與澄藍似潭水的雙眸,如今也一天天顯得暗淡了。她的淚水不住地從眼角滴下來,濕透的枕頭,浸得她面頰涼沁沁的。她不能再躺著了,她坐起身,望望窗外,窗外正掛著一鉤淡月,把疏疏落落的樹枝的影子投在窗簾上。她側身在抽屜中取出一個瑪瑙圖章,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地念著上面的篆體字:“長溝流月去無聲”。這是她請心逸刻的,那一天她請他刻這枚圖章時,心頭是多么的興奮、緊張與羞澀。心逸微笑點頭答應她時,眼神又是多么的深情款款。他似乎在問她什么,又似乎在回答她什么,似在嘲笑她,又似在贊美她。  那眼神啊,既威嚴而又和藹,既灑脫而又矜持。使她心慌,使她迷惑。使她感到幸福,也使她感到心酸。真的,她每次見了他,就會一陣陣的心酸。尤其是那一次,他答應替她刻圖章的那一次。  那是一個仲夏的傍晚,落日余暉散布在濃密的林蔭道上,她在課后散步上西泠印社,看看碑帖,她正在打開一部石印的蘇東坡手抄的陶淵明詩在欣賞,卻見心逸遠遠地走過來,她連忙迎上前喊:“孫先生,你也來了。”  其實她剛聽完他講詞選,下課后,她一直沉浸在他讀詞的鏗鏘音調里。帶著半幻夢似的心情,來到這兒,沒想到他也會出現在她面前。她喊他的時候,抑制不住聲音的興奮,他也一定聽出來了。她有點羞澀,臉也不免紅紅的。她每次面對他時,總是顯得局促不安的。  “我來選一枚刻圖章的石頭,還買一盒印泥。你呢?”  “我只是隨便看看。”她手里還捧著那部陶詩。  “這不是真跡,沒有意思。”他說,他對什么都一目了然似的。  “您替我選一本字帖好嗎?”  “你可以學黃道州的字。你的字與黃石齋比較近似。”  “是嗎!您不是也喜歡黃石齋的字嗎?”  “有點像,但我看的各種碑帖多,已經變成不知什么體了。”  “孫先生,我真喜歡您的字,我學您的字,可以嗎?”也不知是哪來的勇氣,她會說這么一句半開玩笑的話。  “學我的,真是取法乎下,不知要變成什么樣的字了。”  “孫先生,你肯為我畫一幅荷花,題上您自己做的詞,再蓋上您自己刻的圖章嗎?”她已經把陶詩放回原處,隨著他慢慢走到一片竹林中的石桌邊坐下來。  “可以,不過得慢慢來,我應當把自認為最滿意的東西給你。”他笑了,笑容里帶著湖水湖風的清涼。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在吞下他給她那一份清淡而又濃郁的情意。不知怎么的,她總意識著他對她有一份情意。這,也許從他的眼神中感覺出來的。他的臉容原是非常嚴肅的:寬廣的額,濃黑的雙眉,一對灼爍的眼睛,使與他差不多年齡的男學生都有點怕他。可是她卻時常好奇地向這對眼睛探索,當她的視線與他的接觸時,她雖羞怯,卻不躲開,因為她要用她的眼神告訴他,她是多么崇拜他,多么渴望他能多望她一下。起初,他把視線馬上轉開了,可是漸漸地,他看著她時,似乎在對她微微點頭,贊許她的用心聽講。可是盡管如此,他的眼神是嚴肅的,帶著一絲冰一般的寒意。她卻對自己說:“無論怎樣,我都要探索你的眼神,我要溶去那里面的冰。”  冰漸被溶去了,她相信。由于她火一般炙熱的眼神不斷地向他投望,由于她想盡種種機會向他請益,他應該感覺到這個女學生對他的迷戀。漸漸地他不再回望她了,他在逃避她的這份戀情,但是,為什么呢?為什么他要逃避呢?這原因她不久就清楚了。是因為他已經有一位克勤克儉的妻子,更有一個可愛的三歲小女兒。為此,她曾傷心地痛哭過,她對自己說,除了這一對眼神,除了他的聲音笑貌,她不會再對世界上任何人著迷。而且她發誓要使這對眼睛,有一天能無所顧忌地望著她,悄悄地對她說:“頑皮的女孩子,我懂得你的心意,別再這樣望我了,好不好!”她就將倔強地說:“不,我要這樣望你一輩子。因為望著你,我才感覺自己有生命,有溫暖,有愛。”可是這些話始終沒機會說,因為他始終沒有無所顧忌地望過她。  可是此刻,在寂靜的西泠印社的竹林中,他是那么深深地看著她的臉,她的眼睛。他微笑著,不同于平常的笑,她似乎明白那笑里的意思了,于是她鼓足勇氣說:“孫先生,肯為我選一枚圖章,替我刻幾個字嗎?”  他又點點頭,問她:“你要刻什么字?”  “隨便您,一句詩或是詞都可以。”她又仰著臉,半醉微酡似地說,“我真喜歡你剛才教的那首《臨江仙》:‘長溝流月去無聲,杏花疏影里,弄笛到天明。’多么悠閑,卻又是多么孤高寂寞啊。”  “唔,恰似蘇東坡的‘揀取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詞人總是寂寞的。”  “您寂寞嗎?”  “我不算詞人。”他又對她一笑,他沒想到她會這樣坦率地問他,“何況我忙于讀書,還來不及想到寂寞。”  “聽說您有一個可愛的小女孩,為什么不帶到杭州來呢?”  “我父母親年紀大了,內人要在家侍奉二老,女兒得跟著媽媽。”  “您真幸福,孫先生。”  他又笑笑,他承認他是非常幸福的,可是這微笑使她心酸。她希望他說:“也不見得,人,總是在追求著一種得不到的東西的。”但他沒有那么說。他是不會對她那么說的,她知道。他是她的老師,他又是那么矜持、高深莫測的一個人。他對任何人都不會說出心里所想的事情的。他們對坐在石桌前,晚風吹著竹葉,颯颯作響。這里很靜,沒有什么游人經過。這是個談心的好處所,她原可把心事向他傾談,但她又不想說了。她想說還是別說出來的好。他教他詞的時候,總是說上乘的作品必具有含蓄的美,深意常在欲言未言之間。這是他對詞的看法,也是對生活的看法。因此,她只淡淡地說:  “孫先生,就請您替我刻‘長溝流月去無聲’那一句詞好嗎?”  “好,等你學好了畫,用這枚閑章來補白。”  “畫,你肯教我嗎?”  “我只是偶然畫來消遣,沒有功夫的,不能當你的老師,你的天分高,應當從名師學習。”  “我不要成畫家,我也只要像您似的,畫荷花與竹子。”  “婉若,人應當發揮自己的獨到之處,不要隨他人腳跟,學他人言語,那是沒有意思的。”  他忽然擺出一臉的嚴肅,語重心長地說。眼中那一絲似詢問又似答復的神情完全消失了。她心中一震,立刻站起身來說:  “孫先生,我們回學校吧。”  他們沿著湖堤回學校。一路上,潮濕的湖風吹拂著她的臉,夜色漸濃,她已看不清楚走在他身邊的人的臉,但她感覺得到他那份帶有歉意的微笑,她不想再逗他說話了。回到宿舍里,她無緣無故地淌下了眼淚。  第二天上他的論語課,她就一直低著頭不朝他看,只聽他滿口的仁呀智呀的講解,她不喜歡聽,這種聲調恰恰與他頭天傍晚說那句時一樣,不像他講詞時充滿了感情。她一直沒抬頭,卻似乎感到他曾好幾次把目光投向她。當天晚上,他問她:“婉若,你今天有點不舒服嗎?”  她笑著搖搖頭。  “到我屋里來取那枚圖章,已經替你刻好了。”  “那么快?”  “你既那么喜歡這句詞,我就連夜給你刻了。”  “謝謝您,太謝謝您了。”  她隨他到了寢室。去他屋子,這不是第一次,但這是第一次他正式邀請她。他的屋子很小,很凌亂,桌上、椅上、床上全是書。每次她都想替他整理一下而又不好意思,一個有學問的人就是這么亂的。  “你要喝什么茶,清茶還是紅茶?”  “你還有兩種茶?”  “嗯,都很好,是云南的雨前茶與茶磚,夏天宜于喝清茶,冬天喝紅茶。”  “我還是喜歡紅茶,我自己來泡。”  “水瓶里的水不行,我來煮。”他插上了電爐,“煮茶應當用炭火,用電爐就差勁了。茶有助文思,令人清心,所以我要用好茶葉,可惜這兒的水不好。”  “西湖的水還不好?”  “你看多混濁,一定要虎跑或九溪十八澗的水才好。”  “您這樣講究喝茶嗎?”  他笑著點點頭,眼中那一絲似詢問又似答復的神情又回來了。  他在抽屜里取出一幅畫說:“打開看看,送給你的”她打開一看,原來是畫的一個美人,依著一樹疏疏落落的杏花在吹笛子。  “孫先生,沒想到您還會畫仕女。”她贊嘆地說。  “這是我寫的‘杏花疏影里,弄笛到天明’的詞意。蓋上‘長溝流月去無聲’的章,你以為如何?”  “太好了,太好了,謝謝您,孫先生!”  他已經為她沏好紅茶,她捧在手中,一陣陣清香撲鼻。那清香一直浸潤著她的心田,直到如今。可是她現在桌上擺的是一杯冷冰冰的白開水。她陡然像從一個溫餮的夢中被驚醒過來,眼前景色迥異,那幅美人吹笛圖,竟于匆忙中不曾帶出來,幸得這枚圖章還在手邊,足供她綿綿地追憶!  “婉若,”她聽他悠揚的聲音喊她,“我也喜歡這三句詞,這表示一種執著的情操。盡管長溝中月影,無聲地流去,而她只顧弄笛,忘了夜深,忘了時光的流轉,不覺已到了天明。  這是風露終宵之意,你覺得如何呢?”  她站得靠他那么近,她但愿能倚在他胸前,抬頭仰望著他,對他說:“我懂這詞的深意,我也更懂您的深意。”可是她沒有說,她只偷偷抹去眼角的淚珠,轉臉望著窗外說,“孫先生,您看西湖的夜色多美。”  心逸默然半晌,然后嘆息了一聲說:“婉若,你真好。”  這三個字,包含了千言萬語。她懂得,她不必再問什么了。她放下杯子,拿起畫與圖章,就回自己宿舍了。那一晚,她流了一夜甜蜜的淚水。如今想來,她是多么的傻,她為什么一句都不問他就走開了呢?她不是渴望著他對她說些一句什么話嗎?她為什么反而自己躲避開了呢?  又是一次他們一同喝茶的情景。那是她畢業以后,在杭州最后一個嚴冬天氣。那時局勢已經很緊張,他特地約她去他宿舍喝茶。窗下的梅花枝上,壓著沉甸甸的雪。他在屋中升起炭火,兩人冒著雪,在臘梅花枝上撮下了積雪,丟在小瓦壺中,用云南茶磚煮了一壺茶,傾出來的茶紅似醇酒,香味濃烈。他端一杯放在她手心里,說:“嘗嘗看,臨湖賞雪,雪水烹茶,這才是真正的品味人生。”  她把杯子捧在手心,聞著香味,眼睛望著滿是霧氣的玻璃窗外。湖上的水、天、山色,都是一片朦朧的白。她再回過臉來,望著他,心里在搜索一個適當的字眼,對他說出當時的感受。可是她搜索不到那恰當的字,只好默然了。  “婉若,希望你好好保存那枚圖章,連同那幅畫。因為——  人生聚散無常。”  “怎么,您要離開這兒嗎?”  “哦,我要回故鄉看看,也許把家接出來。”  “假使老人家不愿出來呢?”  “那我就留在那兒照顧他們,因為局勢不太好。”  她的心在往下沉,沉向一個凄冷的幽谷。她沒有心情再問什么,只是默默地啜著那杯紅茶。茶更濃,也更苦澀了。  “再給你加點熱開水,臘梅花上的雪水,恐怕別處不容易有。”  “我不會離開杭州,無論局勢怎么亂,我也不打算離開。  我年年可以飲臘梅花上的雪水。”  “別說傻話,婉若,你太年輕了,環境的劇變又不適宜于你,我不要緊,安頓好老年人以后可以設法走。”  “您可帶家眷走嗎?”  “當然可以,先向南走,然后到臺灣。”  “到臺灣,那么如果我也去臺灣的話,我們還可以見面。”  “是的,婉若,無論如何,你應當走的,記得你以前做的一首詩嗎?‘此夕燈前珍重別,天涯處處月明多’,我很喜歡你這兩句。”  “現在真的要分別了。”  “在臺灣將是月明處處,我們會再見面的。”  她抬頭望了下窗外,一輪圓月正掛在高空。這是臺灣的明月,也是杭州湖上的明月。  “我等你,孫先生,我一定等你來。”她想說,“此生我不會再為第二人等待。”可是她咽下去了,也咽下了一口苦澀的紅茶,和著苦澀的淚水。  “婉若,你真好,可是我……”他沒有說下去。  “你怎么樣?”她迫切地追問。  “沒有什么,我感觸很多,心很亂,我只希望你到臺灣以后,能夠比現在快樂,我們若能再見面時,希望看見你明朗的笑容。  “我能嗎?孫先生。”她心里喃喃著:“一切都在你。只要你對我說一個字,只要你肯放棄一切,去臺灣。”  他們就那么悵悵惘惘地分了手。不久,局勢更緊,她隨著姑媽一家離開杭州了。到火車站是深夜三時,車站上逃難的旅客惶惶然地亂擠著,行李堆得像一座座小山。母親喊,孩子哭。火車班次已亂,隨到隨開,也不知車什么時候會來,車上有沒有空位。她和姑媽表弟都手提行李,準備隨時擠上車去。她望望黑黝黝的火車軌道,又回頭望望車站進出口處。她在盼待心逸能忽然趕來,因為她曾寫信告訴他,也許明天一早走,卻沒有想到會臨時提前,來不及通知他了。但她多么盼望他來。他說過風露終宵那句話,難道他不能為她等一夜嗎?  車來了,人潮涌上去,她被拋在后面,姑媽喊叫她,表弟彬如奔來扶她行李從窗口扔進去,車背上黑壓壓的滿是人,車門口也掛了一串串的人。她擠不上去,被表弟送上敞篷的堆煤貨車上,汽筒里吐出來的煤煙熏得她窒息,也睜不開眼。  可是她還在望車站進口處。車馬上要開,他不會來了。但當車子正開始蠕動時,她看見他了,他急忙奔進來,絕望地到處張望,她揮手大聲喊他,可是他聽不見。他跑到后面車廂去找了,咳,心逸,你為什么不早一點點來,早一分鐘也好。  現在太晚了,車越開越快越遠,一切都在煙霧中迷失了。  那一片迷糊的煙霧縈繞著她的心頭,直到如今。煙霧中只有一個印象是清晰的,那就是心逸的身影。可是這多年了,心逸沒有來臺灣,他不會來了,可是他現在怎么樣了呢?  婉若在抽屜里取出印泥,這只是一盒普通的印泥,顏色暗滯,哪有她在西泠印社買的印泥好。可是她在匆忙中竟不及收拾這些心愛的東西。那是一個精致的紅木小盒,蓋面上刻著篆字。朱紅的印泥色澤鮮明而含蓄,正中有一片四方的飛金。這是他特地為這枚圖章買的,卻偏偏沒有帶出來。她用圖章在這暗滯的印泥上按了一下,蓋在一張白紙上,“長溝流月去無聲”幾個字筆力依然,而色澤黯淡。  已經深夜四點多鐘了,她收起圖章,和衣倒在床上,拉上被子隨便地蓋著,靠在枕上朦朧睡去。醒來時,陽光已涌進窗簾,疏疏落落的花影,撒落在書桌上。她看看腕表已經七點半,吃早餐的時間也過了。宿舍里靜悄悄的,她才想起今天是星期天,原答應星期六就去姑媽家的,可是這樣的無情無緒,不去也罷,好在姑媽一向不勉強她的。  她正在對鏡梳洗的時候,門外走廊里響起了腳步聲,那是一種輕快的腳步,她分辨得出來,是彬如來了。彬如怎么這樣早就來了呢?他一定又是逼她回去的。  門敲了兩下,聲音很柔和,顯得彬彬有禮。她答應一聲“進來”,彬如進來了,爽朗的笑容,關切的眼神,詢問的語調:“婉姐,你這么早就起來了?”  “你這么早就來了?”她反問他,望了他一眼。他不常喊她婉姐的,當著人,他總喊她表姐,可是今天他又喊婉姐了,她聽來特別親切入耳。她感覺到自己明明很喜歡見到彬如,但兩人相對時,她又躲躲閃閃的,有一種被憐憫的感覺,這是她最受不了的。彬如的英俊、灑脫、快樂,越發使她感到自己老大,他的關注,越發使她不安。  “來抓您,怕您跑了。”他頑皮地說。  “我跑哪兒去,哪兒我也不想去。”  “媽昨天等了你一下午,今天一早就要我來請您,要您一定回家。”  “我頭有點痛,不想動。”  “又來啦。昨晚上一定又沒睡好。”  “趕著批改作文本子。”  “您就只想把自己埋葬在工作里,不要輕松一下嗎?記不記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星期天。”  彬如指著自己的鼻子尖說:“猜猜看。”  “今天,”婉若回頭看看掛歷,陰歷二月十六,“哦,我想起來了,是你的生日。”  “對啦,我的三十一大慶,您都忘了。”  “今天是十六,昨天是十五,怪不得月亮那么圓,那么亮。”  “您昨夜一定一個人在賞月,是不是?”彬如看了下她的眼睛,她自己知道,一定微微有點腫,他笑了一下。“媽常說十五月亮不及十六圓,今晚才是最好的。”  “哦,花好、月圓、人壽,都被你占完了。”  “謝謝您,但愿如此,您居然說這樣吉利話,媽聽了可高興了。”  “怎么,難道我常說喪氣話嗎?”  “可不是,您常常嘆氣,媽就擔心。”他已經坐在書桌前,拿起那張蓋著圖章的紙:“比如說這句詞,就有點——有點蕭瑟。‘長溝流月去無聲’。什么叫做流月呢?我就不懂,我也不喜歡。”  “我非常喜歡,我還打算命名我這小房間為流月樓呢!”  “不好不好,婉姐,還不如叫做留月樓的好。”  “世上什么留得住?你真傻。”  “我傻,但我看您比我更傻。”  “算了,我不跟你咬文嚼字了,你先出去,我換件衣服就走。”  彬如點頭出去了。她淡淡敷上一層脂粉,換了件紫羅蘭色的旗袍,披上一件淡灰色毛衣,這是她特地為彬如穿的,因為今天是他的生日,這件毛衣是他從國外帶回來送她的。  她走下樓梯,看彬如站在校園里觀賞花木,滿院的扶桑和美人蕉開得鮮艷奪目。她這件粉紅色旗袍,和他送的毛衣,一定使他非常高興了,他喊道:“婉姐,您實在應該穿這鮮明顏色的衣服的,老是穿藍的黑的干什么呢?”  “我喜歡那顏色,今天是為你穿的,因為是你的大壽呀,而且也讓姑媽高興點。”  “謝謝您,婉姐,您真好。”  他也說“您真好。”這是心逸說過多次的話。她的眉峰不由微微一蹙,敏感的彬如似已感覺出來。  “又在想什么了?”  她沒有回答。  “剛才我對著這明媚的春光,倒胡謅了兩句不通的句子,把流月改為留月,‘小樓一角,留月待君來。’如何?”  “好得很,想不到你也做起詞來了。”  “我也不知是詩還是詞,反正,我是被你傳染了。不過,我總覺得做這玩意兒傷神得很,還是玩玩山水的好。今天我為你安排了很好的節目,去碧潭劃船拍照,晚上看電影,回家后再宵夜賞月。”  “一定還有很多客人。”  “您是我唯一的客人,我和媽說好的,今天只我們一家三個人,盡一日之歡。”  “一家三個人,”彬如的語調是如此的款切,真摯,熱情。  “好,我們一定高高興興地玩,為你慶祝快樂生日。”  “別忘了您自己的生日就在下星期六。”  “你記得這么清楚,我自己倒忘了。”  “媽跟我都不會忘記的,下星期六可得早點回來啊。”  她點點頭,她的心像沉浸在溫馨的醇酒里,昨宵一夜的凄涼寒冷,都被彬如的笑語瑯瑯驅散了。  他們并肩走著,腳步聲在光滑的柏油馬路上拍打出和諧的韻律,將近家門的時候,在樹蔭密布的人行道上,她感覺到彬如漸漸放慢腳步,眼睛款款地望著自己,輕聲地喊了聲婉姐,卻又不說話了。  “你要說什么?”  “我想問您,‘流’月和’留’月,究竟哪一個字好?”  “都好。”  “那么,從今以后,我懇求您收起那題‘長溝流月去無聲’的圖章,我再為您刻一顆新的:‘留月待君來’。”  “你一個研究理工的,還酸溜溜地學做詞,學刻圖章?”  “生活的情趣原該是(www.lz13.cn)多方面的,我也喜歡舊詩詞,偶爾玩玩可以,只不過別太傷神了。我倒很喜歡顧貞觀贈吳漢槎金縷曲里的兩句:‘詞賦從今須少作,留取心魂相守。’婉姐,留取心魂相守該多好。”  婉若默然良久,抬頭望望晴明的天空,青翠的樹木,嫣紅的花朵。十年來,她第一次重新感覺到春光是如此明媚可愛。她脈脈地回頭望著彬如,低下了頭。  “婉姐,您的眼睛像碧藍的潭水。”  “你也這樣說嗎?”  “有人這樣贊美過您嗎?”  “沒有,唉!也許有,但我現在已經模糊了,真的十分模糊了。”  (選自《菁姐》,爾雅出版社1985年出版) 琦君作品_琦君散文集 琦君:桂花雨 琦君:母親的書分頁: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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